走进新津张大公馆的历史镜像

图据网络

百年蜂蜜柚子茶。彭江摄

　　大凡一个新津人，没有人不知道张大公馆柚子的。但要说起它的来龙去脉，许多人恐怕就不甚了了。如今，张大公馆正在被打造为具有浓郁川西民俗风味的乡村旅游景区和城北公园。日前，我走进临江村，参与对该村有关景点的命名活动时，有幸结识了张氏第十一世孙、出生于1930年9月的张佑良老先生。耄耋之年的张老先生耳聪目明，反应敏捷，堪称张大公馆的活字典，让我获益匪浅、兴奋莫名。此文是我对张大公馆历史的打捞和再现。

　　始祖柚：历史夹缝中的一株柚苗

　　1904年是龙年，也是清光绪三十年。这一年，以我国东北为战场的日俄战争爆发，英军侵入西藏的江孜，清王朝举行历史上最后一次科举考试，反清秘密团体华兴会、兴中会成立，等等。同样是这一年，新津县一个名叫张朴山的乡绅，从成都百花潭引进了一株柚苗。这件小事发生在历史的夹缝中，简直微不足道，但是，它对后世的影响巨大，乃至改变了临江村的历史。

　　新津张大公馆的张家是清初“湖广填四川”的移民。当初从故土麻城孝感乡出发时，一世祖公张月盛带着小儿子张文举，一氏祖婆某氏带着大儿子，但祖公与祖婆在长途跋涉中不幸失散。祖公父子强忍悲痛，来到新津县北门外七八里远的西河边，在那片以后叫顺江乡临江村的土地上落脚垦荒。经过数代人历时两百多年的辛勤耕耘，张家在地方上变得显赫起来：二世祖张文举先任地方上的乡约，后官居文林郎（正七品之阶官）；三世祖张玉珍在乡试考中举人后，成为京师最高学府国子监的太学生；六世祖张元魁官居恩骑校尉（正八品之武职散阶）；另一六世祖张鑫元先后任新繁、灌县县令。而引种柚苗的故事就发生在六世祖张鑫元与七世祖张朴山之间。

　　张朴山，字荣玉，生于清同治十年（1871），卒于1950年。张鑫元，字希銮，生于光绪五年（1879），卒于1947年。张鑫元比张朴山小8岁，二人虽是叔侄，却情同手足。张鑫元时年20岁出头，却已是新繁县县令，住家在成都少城奎星楼街，在百花潭有座十多亩的花园。花园里除了种花，更种柚梨桃李等果树，由一名周姓花匠照管。

　　清廷保威将军周道刚（后被北洋军政府委任为四川督军）是张鑫元的叔岳父，这一天要办生日宴会。幺老辈张鑫元膝下并无子嗣，欣然携侄子张朴山一同贺寿赴宴。周府这天高朋满座，宾客盈门。开宴之前，主人请来宾先品尝远道运来的广西沙田柚。

　　沙田柚产自广西容县沙田村，是广西最驰名的水果之一。张朴山发觉这是与本地甜酸味柚子迥异的纯甜味，就赞不绝口。张鑫元提醒说，他的花园里就可以播种柚核哦。张朴山于是搜集了好些柚核，带回百花潭花园，请周花匠播种。不久，园子里长出了百多棵柚子幼苗。周花匠以原有的蓬溪柚、粱平柚、垫江柚等柚树作为砧木，取沙田幼苗与之嫁接，得到了几棵沙田柚味型的新品种。1904年的某天，张朴山带回一棵圆叶沙田柚树，种在自家公馆的围房边上。

　　这株柚树如今老干虬枝，老当益壮，长势蓬勃。临江村现有甜柚树约150亩，它正是它们的老祖宗，以后的所有柚树都是它繁衍的子孙后代。所以，我们那天把它命名为始祖柚，现存172棵老树的张朴山公馆的百年柚园，也相应命名为祖柚苑。其实，张大公馆柚品质的定型，有赖于跟花桥乡蔡湾某种甜柚的嫁接。当年，张朴山听说蔡湾有一片甜柚林，便主动上门引种嫁接，始育成条叶型的新品种。新品种肉嫩汁多，清甜幽香，入口化渣。柚果呈梨形，成熟后色泽金黄，每个重一斤半至两斤。其显著特征是，蒂部像一截内收的颈子；底部不仅平坦，而且有金钱状的印环，因其正中的小白圆心有黑点，当地人称太极图。这种柚子被正式命名为张大公馆柚，每年可给张氏后人带来一百多万元的收入。一百年前的一株柚苗，竟繁衍成今日的别致风景。

　　张朴山：从迷雾中走来的风流乡绅

　　光绪年间，张朴山建成了他的公馆，因比前面的三座公馆建得晚，人称四公馆。大门口有六世祖张鑫元撰书的黑底金字木刻楹联：国恩家庆人寿年丰，匾额：紫气东来。公馆坐东向西，院墙周围是七亩多的柚园，柚园南侧是占地两亩多、胸径尺余的古柏树林，北侧是占地一亩多的斑竹林，院内另有几棵大楠木树。公馆雄峙，古木森森，柚林铺绿，修竹吐翠，清风徐来，枝叶飘摇。从四公馆不俗的风光，不难看出主人张朴山的人生追求。

　　其人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国字型脸庞，眉毛浓黑。他穿着讲究，风度潇洒。他喜欢穿民国大礼服——头戴黑色礼帽，在海昌蓝的洋布长衫上套玄色暗红团花缎马褂，足蹬洋袜和直贡呢圆口布鞋，典型中国乡绅的打扮。海昌蓝顾名思义，色彩犹如海水般湛蓝。天气炎热时，他蓄中分头，穿绸长衫。他没有抽烟的嗜好。他曾当过吴张联保的联保主任（相当于乡长），也当过吴张联保的房管局长。本地人称他幺老辈，外地人称他张局长。

　　他原本有120多亩土地，当的当，卖的卖，用典卖的钱或繁殖果园，或去成都行乐。他的柚子当年奇货可居，4升米（每升米折合4斤）才可换一个，当年，他曾经卖100多个柚子就赎了10亩多田回来。张朴山幼时读过私塾，不善文墨。他豪爽和善，乐于助人，同族大凡有人开不了伙，他总是乐于济贫施米。可惜他贪恋女色，喜好狎妓，但族人并不反感他。作为岷江中游水运枢纽的新津城虽还算繁华，却从未有过妓院。张朴山每月必去百里之外的省府成都狎妓两次，想来此项花销必不会少。

　　1943年，张朴山要嫁女，需要比较显赫的嫁妆来支撑门面，他不得已将那80多株古柏一齐砍伐，卖得80多石米。之后，他带钱去成都置办好金银首饰绸缎等嫁妆，便去妓院找他包的头牌妓女黑牡丹消遣。黑牡丹其实是个白嫩美人，因尚黑服而得名。她眼馋他携带的嫁妆，深知他痴迷她，就故意问：“张大爷，你是给我买的吗？”张朴山碍于面子，只好笑着点头应承。致使嫁妆瞬间就改了姓，待爱女成婚时就显出了寒酸。

　　比邻的西河河心，原有个十几户人的魏河坝。1947年12月，十多名土匪明火执仗抢劫魏河坝。匪情被张氏族人发现，有人疾呼：“打抢人啊！”一呼百应，所有有枪的枪主争相出动，举着31支长短枪，边冲锋边一齐朝河心开火。土匪吓得抱头鼠蹿。

　　张大公馆有枪，全是张朴山要来的。年前，张朴山的大儿在吴店子喝茶，被土匪头子倪金仲绑票，关在邻村古家村一只倒扣的拌桶底下。张朴山砍伐斑竹出售，才凑齐500个大洋将儿子赎回。他痛定思痛，决心去向时任灌县县长的张鑫元求救。张鑫元于是派兵护送回24枝中正式步枪、7枝驳壳枪和一麻袋子弹，张朴山把它分给四个公馆名下的青壮年，但他自己却并不玩枪。这才有了武力驱匪的壮举。为壮声势，张鑫元主张四座公馆统称张大公馆，其后才以此名传世。

　　张朴山早在解放前十年就已经没有田了。他究竟是怎样破产的？旁人难以尽述。但透过他爱不释手的一把小刀，或许可以看出些许端倪。此刀为德国造，长5寸，宽2寸，水晶刀柄里嵌着一名彩色西洋裸体美女，转动刀柄，女体由正面变成背面。他购此刀即花了三石（1200斤）多米。如此奢华，不破产才怪。至土改划分阶级成分时，他只剩公馆周围占地7.2亩的柚园了，按照土改政策，工作组实事求是地给他划了个富裕中农。但当时有人很左，看中了他的漂亮气派的公馆，就趁复查成分之机重新把他改划为破产地主。于是，他的公馆和柚园就顺理成章地被没收充公。他家被赶到一里多外的另一处陋室居住。他因此积郁成疾，化鹤西去。公馆成了辖顺江、文井、龙马、仁和、兴义五乡的第三区区政府的所在地，柚园成了县政府公产科直管的果园。而距此地仅600来米的三公馆即是早期顺江乡政府的所在地。一村竟驻有区乡两级的政权机构，由此可见当年临江村地位之显赫。

　　两座祠堂四座公馆：湮灭的辉煌

　　清康熙初年，当一世祖父子千里迢迢风餐露宿来到新津的时候，只有二人，经过三百多年的繁衍生息，张氏至今已传至十七代。二世祖张文举育有四子，四支血脉的总人口如今已逾千人。到了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已俨然发展成大姓望族。其佐证之一，便是他们修筑的物质文化遗存——两座张氏祠堂和四座公馆。

　　两座张氏祠堂俱是两进院落，由森森古柏掩映。大祠堂在一公馆的东面，占地4亩多，供奉张氏一二三四世祖牌位。小祠堂在三、四公馆的中间，占地3亩有余，供奉二世祖的长子——三世祖张天意这一支脉的先祖牌位。小祠堂的大门配有黑底金字的贴柱木刻楹联，联曰：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皆成幻影想到一百年后无久长俱是故人，匾额：干古流芳。此联由张佑良之生父、第十世孙撰书。

　　四座公馆建成于清朝的不同年代。一公馆人称公馆头，大约建于康熙年间，共有13间房，是一座坐西朝东的四合院。此院应是二世祖张文举任正七品文林郎之后，在拆除旧居茅舍的基础上修建的。大门口有一对石狮，前方有一道无字简易照壁。其雀替、驼峰撑、吊柱均雕花。至今四合院基本保存完好。1958年大办公共食堂时，此处被指定为堂址。将张氏原住户迁出，原来的地枕板和墙板尽被拆除充作柴禾。不足一年，食堂垮台，原住户复又搬回。一公馆周围原有一百多棵古柏、一棵大青杠、三棵大拐枣、七棵大楠树，枝繁叶茂，蓊蓊郁郁，树上歇满成群白鹭。当年，除那棵一世祖所栽六人合抱的古楠和大青杠未砍外，其余古树被诛灭殆尽填了灶火。古楠以后被伐，改成木板，堆放在龙王渡口拟修汽车船，却不幸被1980年的特大洪水卷走。

　　清道光九年（1829），三世祖张天崇乡试中举，成为张氏入蜀后的第一个举人。由张天崇在老公馆的近侧又新修了一座公馆，人称二公馆，又称屏（念秉）墙头。它在四座公馆中修得最为讲究。其屏墙（照壁）墙脊是灰塑“二龙抢宝”，墙面是鲜艳夺目的彩塑“龙凤呈祥”。二公馆座北朝南，由照壁、“八”字形花墙过道、大门、过厅、二门、五柱二加摆的五间正房大四合院、围房、中门、七间后房、围墙组成。有古楠、古柏、古拐枣、古青杠等十二株。其功能完备，小姐楼、书房、养雀房、大客厅、寝房、粮仓、厨房、柴禾房、、雇工房、水井，应有尽有。土改时，屏墙头住的几家尽被划为地主。1956年后成为顺江乡政府。现已面目全非，仅残存二门和如意形花台基础。

　　在二公馆的20米过渡竹林之后，即是三公馆的围房。清道光十二年（1832），四世祖张绍南又在靠一公馆的北面建公馆，本人因饮酒过量猝死，其子张润玉接手续完工程。三公馆是张佑良这支血脉的祖宅，人称张家老宅。它座南朝北，由大门及门两边的棺材铺面、巷道、二门、有小姐楼的大四合院、围房、围墙组成。有古楠、古罗汉松等点缀其间。围墙有后门通二公馆。二公馆至今部分保存完好。

　　四公馆即张朴山公馆，其建筑布局与三公馆相同。除围房外，其四合院至今保存完好。

　　张大公馆的祠堂和公馆，曾经是川西林盘绝美风景的点睛之笔，如今，它正被发掘打造，必将后世留芳。